【散文】王盛弘《雪佛》:我安於當琦君阿姨一名小小的仰望者,這是最好的距離

  发布时间:2024-05-06 09:43:46   作者:玩站小弟   我要评论
文:王盛弘〈適合仰望的距離〉千禧年十月間,我收到一封發自台南的信函,陌生的地址、陌生的寄件者,抽出信札,簡潔地轉達給我一條訊息:「頃接到琦君阿姨來信,告知您的信她已收到,因右髖骨磨損,必須動大手術,待 。

文:王盛弘

〈適合仰望的散文距離〉

千禧年十月間,我收到一封發自台南的王盛信函,陌生的弘雪地址、陌生的佛安寄件者,抽出信札,於當仰望簡潔地轉達給我一條訊息:「頃接到琦君阿姨來信,琦君告知您的阿姨信她已收到,因右髖骨磨損,這最好必須動大手術,散文待其病癒,王盛再為您回信。弘雪」

我曾聽琦君阿姨提過,佛安她每日寫信十餘封,於當仰望夫婿李唐基先生叨念她,琦君把每天早晨這最好的阿姨光陰都拿來寫信了;儘管纏綿病榻,她仍記掛著有信未回,哪怕對方只是像我這樣一個從未謀面的小讀者。一思及此,我倒躊躇了,不知長年與她通信,帶給她的究竟是安慰還是負擔?

小學畢業、升中學的那個暑假,一個熱天午後,蟬鳴唧唧至死方休,倒更襯得一整座三合院有種被棄守了的荒涼,我爬上久無人跡的小閣樓,搬下一疊唱盤、一落紅色塑膠繩綑綁的書本,抹掉積塵、拆開塑膠繩,發現一本本書的蝴蝶頁上都鈐一枚藍墨水方整大印:雲鶴藏書。這是已經離家獨立的七叔叔的藏書章。邊打噴嚏邊翻啊翻地最後我聚焦於一本光啟出版,叫作《煙愁》的小書,一頁一頁看去,文字化為人物化為故事,化為情感化為愛,我沉迷於一個溫暖、抒情而不失諧趣的世界。

開學後,課堂上讀到〈下雨天,真好〉,唉啊,那個慈眉善目的母親不正就是我的母親的剪影,溫州那座人事謬葛的四合院也有我和美的這座三合院的影子,我便給琦君寫了封信,寄到九歌出版社。

寫信給課本上的作家,似乎也不需要什麼鼓起勇氣之類的暖身或起跑式,自然是初生之犢不知畏怯,也因為自懂事起我便見識了,遠遠地從鄰村「狗屎仔」春生堂中醫診所與扶桑花夾道現身的,那個一身綠的人,能為當鄰長的爺爺送來《中央日報》,為堂姊送來筆友的信件、郵購的《愛情青紅燈》,他能把世界送到我們小小的竹圍仔,自然也能把小小的我自竹圍仔送出去。

不久後收到回音,寫在薄如荔枝果肉上白膜的信紙上,微微透著光,裝在中華副刊的中式信封裡,後來才知道,當時華副主編正是九歌創辦人蔡文甫先生。琦君曾於舊式私塾扎扎實實練過書法,寫得一手好字,時有草書變體,常常不易辨認,據說過去華副有人專責識別琦君的手稿。在這第一封信裡,她覆述了我的問題:你說我的年紀比你的媽媽大而比你的奶奶小,不知道該怎麼稱呼,我想你就叫我阿姨吧,許多小讀者都這樣叫我。那一年我讀國中一年級,一九八三,就這樣一來一往地,我這個小讀者與琦君阿姨當起了「筆友」,前後近二十年。

住竹圍仔好鄉下的我,每天清晨踩單車到位於鎮上的和美國中上學,會經過鬧區一座圓環,圓環旁有兩家書店都是學校裡老師開的。

一家叫環球書局,老闆梳油頭,有一雙脣紅齒白孿生子與我同一屆;環球書局主要賣文具與教科書,每於午後日頭西照時店門口會撐開日遮,整家店便籠在金色光暈裡,井然有序、不染一塵,反倒讓人多少有些不自在。另一家叫學友書局,老闆是公民老師,很慈祥藹和沒脾氣的一個人,女兒也就讀於和美國中,和其他老師的子女不相同的是,讀的是放牛班;她的個頭不大,有股野性,很有人當她是個小太妹,但如今回想,一切都只不過是長度和亮度的問題——她的裙子短了點、衣服合身些,短袖袖口還要再往上摺一褶,而她的嘴上塗了唇蜜,眼光晶亮不畏懼與人對望。

學友書局窄而深,略有點昏暗,沿牆有一書架又一書架的爾雅、九歌與洪範,少年時代讀起書來有種天真與狂熱,手上一有了錢一有了時間,便往裡頭鑽。一埋首課外書,儘管能力分班啦體罰啦聯考啦貧窮啦青春的躁動啦,都逼在眉睫,日子仍有夢的質地,未來啊未來我還無法描摹未來的輪廓,但一片光暈等在前方,朦朦朧朧的憧憬與希望。

琦君勤於寫作、出書頻繁,接觸過後,透過出版社的書訊,她的新書一上市,差不多總是上架第一天我便購下,等待下一本書的空檔,就回過頭去讀她的舊作。九歌新書可以得知她的旅美近況,一些清新親切的生活小品,爾雅散文七種,則是她懷舊憶舊代表作。我對琦君的作品一度如數家珍,日本不是有個綜藝節目叫《電視冠軍秀》嗎,我曾打趣,若以琦君為主題,肯定可以上場較勁。

那時候到書局還有個「任務」,我將她的書自架上取下,趁旁人不注意,一一放到平台醒目處,店員應該很傷腦筋吧,但我瀏覽著熟悉的封面,卻感到滿足。這個舉止一做不知多少年,是我有了自己的書後,也不曾為自己做過的事。

上大學後,與琦君阿姨一度斷了聯繫,直至退役才恢復通信,當時我打算北上覓職,琦君阿姨得知後,熱切地向我推薦了爾雅。

琦君阿姨的信,偶爾會發發牢騷,說哪個出版社的選書標準有點偏,那個誰的作風又有些奇怪,雲淡風輕草草數語,更凸顯了她的率真。但她對隱地先生從來都只有讚美,她要我給隱地先生寄上履歷,「隱地是位很愛才的文化工作者,你誠誠懇懇的信,可以作他的參考。」她教我怎麼寫這份履歷,態度慷慨,兼且慈愛:「你信中可以說說你對文藝工作之熱中,平日的愛好、閱讀方向等,你也可以稍稍提到他出版的好書,和他方向之正確,使他了解,你不只是一個求職者。」人情練達地她又說:「我去信時,不便先提,免他以為我有偏見,或有意推薦,反造成相反效果。」

不過,我初出社會,想試試自己的能耐,自己投履歷、面試,很快進了《陶藝》季刊擔任美術編輯(那還是照相製版的年代),旋即轉任文編,琦君阿姨得知後並未介懷,不久後仍將我引薦給隱地先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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