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芬伶《張愛玲課》:童女/同女之舞——《同學少年都不賤》分析

  发布时间:2024-05-17 03:11:44   作者:玩站小弟   我要评论
文:周芬伶〈童女/同女之舞——《同學少年都不賤》分析〉張愛玲可說是近代小說家最擅長寫女性情誼的,她寫與母親羅曼蒂克的愛,與姑姑的不囉嗦的情感,與炎櫻共同創造的「雙聲」,她更進一步寫女性之愛。如果說〈相 。

文:周芬伶

〈童女/同女之舞——《同學少年都不賤》分析〉

張愛玲可說是近代小說家最擅長寫女性情誼的,她寫與母親羅曼蒂克的周芬之舞愛,與姑姑的伶張不囉嗦的情感,與炎櫻共同創造的愛玲「雙聲」,她更進一步寫女性之愛。課童如果說〈相見歡〉是女/描寫女性雋永的情感,《同學少年都不賤》描寫的同女同學是女性微妙的競爭關係。趙珏與恩娟這兩個「完全是少年朋友」的中學同學,在那個同性戀風行的賤分女校,友誼長達二十年可謂奇特。

兩個人都不美,周芬之舞趙珏的伶張感情一直不順遂,先是愛玲跟一個已婚男人有過一段,還被傳下海當舞女,課童嫁了一個性生活糜爛的女/丈夫,後來離婚,沒有子女,過著單身且拮据的職業婦女生活,相比之下,恩娟嫁了長相好、日後又飛黃騰達的丈夫,育有一雙兒女,趙珏的心理自是十分不平衡,當她知道恩娟還愛著芷琪時,而她沒有真正的被愛過。這讓趙珏自己覺得勝利,雖然是「精神勝利法」。

這也是醜小鴨奮力想變成「天鵝」的故事,「一個又是醜小鴨,一個也並不美」,兩個人都有醜小鴨情結,對外表特別敏感,恩娟挑了個漂亮男友,趙珏一見照片就說「你去,你去好」,恩娟害羞地咕噥「怎麼這樣注重外表?」,趙珏好打扮,到大學時「她穿最高的高跟鞋,二藍軟綢圓裙——整幅料子剪成大圓形,裙腰開在圓心上,圓周就是下襬,既伏貼又迴旋有致,白綢襯衫是芭蕾舞袖,襯托出稚弱的身材,當時女人穿洋服的不多,看著有點像日本人。

眼鏡不戴了,眼瞼上抹著藍粉,又在藍暈中央點一團紫霧,看起來眼窩凹些,二色眼影也比較自然。腦後亂綰烏雲,堆得很高,又有一大股子流瀉下來,懸空浮游遮,離頸項有三吋遠」,這麼誇張的打扮恩娟似乎裝作沒看見,只說:「你這頭髮倒好,涼快。」

恩娟變瘦也變美了,她那原本中年婦人的身形終於曲線玲瓏,「臉面雖然黃瘦了些,連帶的也秀氣起來」,這兩個情敵,從中國大陸殺到美國,恩娟似乎是越變越美,而且飛上枝頭做鳳凰,但見四、五十歲的恩娟「穿著件豔麗的連衫裙,翩然走進來,笑著摟了她一下,通體熨貼,毫不使人覺得這顏色四、五十歲的人穿著是否太嬌了。看看也至多三十幾歲」,趙珏大為驚豔,格外顯得自己的寒素。

兩個人的相見不歡而散,趙珏覺得恩娟不相信她說的話,而且一次比一次不相信,原因是什麼呢?原來多年來恩娟一直愛著芷琪,而她認為趙珏搶了她的愛,兩個相互嫉妒著,這種感情閉結著,綿延三、四十年,就好像〈相見歡〉的姐妹愛,也是閉結的系統,妒意與愛意一樣綿長。

趙珏醜小鴨又變回醜小鴨,恩娟是更上層樓,當她看到恩娟在《時代》週刊封面上的照片,有徹底潰敗的感覺:

微呵著腰跟鏡頭外的什麼人招呼,依舊是小臉大酒窩,不過面頰瘦長了些,東方色彩的髮型,一邊一個大辮子盤成放大的ㄚ髻——那雲泥之感還是當頭一棒,夠她受的。

她們倆的關係從年少一直到中年,是朋友也是對她的愛慕與追求,情敵,微妙的競爭關係,一般異性戀者在意的容貌、成就、婚姻,已經偏移到同性之間的「不凋零的青春」,恩娟在某種意義上不曾長大,也不曾老去,跟歷盡滄桑的趙珏確如雲泥之別。

張愛玲所要描述的與其說是同女之戀,不如說是童女之戀,趙珏與恩娟長了年歲,縱橫東西方,不變的是童女之心,尤其是恩娟,童女戀童女,那是純真與美麗之戀,是聖境亦是魔道,無可定義的宗教,是五濁惡世中唯一的救贖,然它也是極度虛幻的。

凡人都是注重外貌的,女人愛美更是天經地義,只有醜過的人,對美更為渴求,恩娟愛上的芷琪,與趙珏愛上的赫素容,外表都是吸引人的,女人在女人的身上尋找自己,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愛美,當恩娟與趙珏變美之後,轉向異性戀,過了中年,恩娟變得更美,趙珏有點自慚形穢,幾十年來的比賽,趙珏贏了感情,恩娟贏了美貌,但又如何,所有愛戀青春恰如繁華一夢,書中出現另一個重要意象,點出「鏡花水月」的主旨:

公寓有現成的家具,一張八角橡木桌倒是個古董,沉重的石瓶形獨腳柱,擦得黃澄澄的,只是桌面有裂痕,趙珏不喜歡用桌布,放倒一隻大圓鏡做桌面,大小正合適。正中鋪一窄條印花細麻布,芥末黃地子上印了隻澄黃的魚。萱望的煙灰盤子多,有一只是個簡單的玻璃碟子,裝了水擱在鏡子上,水面浮著朵黃玫瑰,上午擺桌子的時候不禁想起鏡花水月。

張愛玲不愧是意象高手,她常使用的「鏡子」與「月亮」意象在這裡熔為一爐,破裂的鏡子與浮在煙灰盤中的花,皆有「破裂」、「殘缺」、「蒙塵」的意味,而且極端怪誕,這是醜之美而非美之美了。曼陀羅花徑與紅色的天空如果是美與聖的象徵,那麼這裡的「鏡花水月」,是怪誕之美,也是醜之美。

正本與副本的辯證關係——性別模仿劇

不管是〈相見歡〉或《同學少年都不賤》,都是以異性戀為表,同性愛為裡,但最後寫的正本成了副本,副本成了正本,或者相互辯證。〈相見歡〉中的表姐妹都有差強人意的異性戀婚姻,且各有子女,作者也分別以伍太太、荀太太稱呼她們,她們是不自覺地相互憐惜,荀太太的異性關係始終在緊張中,她從年輕美到老,縱使婚後還保有對異性的吸引力,文中也寫到一男子的愛慕與追求,伍太太的心理是越多人愛她表姐越好,越表示表姐的吸引力。

甚至提到被釘梢的瑣碎事蹟,她也是在意的,兩個人之間的默契不是旁觀的人看得懂,她們彷彿活在自己的小世界,演一齣沒人看得懂的啞劇,且身段、手勢、語言極為隱晦。看起來它是副本,可當正本中的男主角荀先生上場時,他的形象更為呆滯,手掌上染著紅蛋的朱紅色,令我想到嬰兒或猴子,當他對副本的戲完全不能進入狀況時,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,那是他與太太關係的一個反諷,當然也是對主題的反諷,這時正本與副本同台對照,顯得格外諷刺。

當然表姐妹的性別扮演並無涉及「倒置的模仿」,伍太太雖醜看來並不男性化,但在心理上,她是表姐的崇拜者與保護人,在經濟上也常伸出援手,這種關係已超乎尋常的姐妹,而較接近美人與英雌。在茱蒂絲.巴特勒的理論中,性別即扮演,異性戀所扮演的是白雪公主與白馬王子式的劇本,它必然是會失敗的,而且不斷失敗,才需要如此一再強調、一再重複,甚至是強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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