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聰——鋼琴聲中的東方意藴(上):音符奏完,不代表音樂真的結束

  发布时间:2024-05-16 23:54:20   作者:玩站小弟   我要评论
我的理想世界還是中國的山水世界,心魂都在山水畫裡,還堅守著中國的價值觀念、傳統的文化感覺。比如很多人聽我彈琴,覺得我和西方人彈得不一樣;中國人、外國人都覺得不一樣。這不完全是性格禀賦、個人感覺所致,恐 。

我的理想世界還是中國的山水世界,心魂都在山水畫裡,傅聰方意還堅守著中國的鋼琴價值觀念、傳統的聲中束文化感覺。比如很多人聽我彈琴,東的結覺得我和西方人彈得不一樣;中國人、藴上音符外國人都覺得不一樣。奏完這不完全是不代表音性格禀賦、個人感覺所致,恐怕也是傅聰方意我和西方音樂家的內心追求、精神價值不同,鋼琴背後的聲中束文化感覺、觀念支撐不同吧。東的結我看黃賓虹的藴上音符畫,心靈隨時心靈隨時可以深入、奏完融化,都與這種堅守相關聯。

傅雷、黃賓虹與道藝人生——傅聰訪談錄《詩書畫》雜誌 第二期

評論傅聰的鋼琴演奏,現在人們總是喜歡提及他背後的中國文化,但討論的層面,往往只在引述鋼琴家怎樣以某些詩詞類比某部音樂作品,或是某詩人跟某作曲家有相似性之類的東西,譬如傅聰曾將舒伯特比喻為陶淵明,貝多芬為杜甫,蕭邦為李後主等等。但讓我更感興趣的是,若從音樂詮釋或聲響學的角度看,傅聰演奏的本身,是否仍然帶有中國的文化元素?而他的琴聲又如何呈現東方的意藴?或許,這裏先從不同時期的傅聰說起。

隨著年紀增長與不同的人生體驗,傅聰對音樂的看法也不斷變化。粗略說,他的演奏可分為三個時期:第一時期約1955-1966年,即傅聰留學波蘭直至「出走」英國的首幾年。這段期間,他的演奏潚灑淡雅、注重旋律展現;慢樂章抒情而富詩意,激情樂段則猛烈而燥動。(可參考Eloquence出版的西敏寺錄音系列)第二時期約1966年至八零年代,鋼琴家的風格略有轉變,他彈奏的東西,詩意雖猶在,但音色卻添了幾分硬朗。導致如此改變,我想主要原因是1966年底,傅聰得知父母自殺的消息而深受打撃,久久未能釋懷。按照傅聰的太太卓一龍形容,傅聰這時期的蕭邦多了一份怒氣,悲劇性也更濃烈了。當然,從技術層面分析,鋼琴家隨著時間對和聲的理解加深,必然更會講究低音聲部,聲音自然也更為厚重。

第三時期,約上世紀的九十年代直至傅聰晩年。這位鋼琴家曾表示,到了六十歲後,他才真正懂得音樂。在1993年,傅聰為雨果唱片公司灌錄了德布西的前奏曲與練習曲全集,當演奏《西風見到了甚麼》時,傅聰說:「這曲子有點杜甫《茅屋為秋風所破歌》的味道⋯⋯[音樂]完結時有三個fortissimo,四個黑鍵子同時按下去。我常常這樣彈覺得不對,那樣彈也覺得不對,總是不夠味道。後來終於發現,要用一個拳頭打下去,打在四個黑鍵子上,成了!對了!那樣味道真好!鐵砂掌一下去,把那個狂暴的味道都彈出來了!」(《與傅聰對談》,206頁)傅聰六十歳的鐵砂掌,不禁讓我想起畫家張大千在六十歳時開創的「潑墨山水」(見圖一),兩人同樣大刀闊斧,擺脫了傳統技法的束縛,追求更高的藝術境界。

Screenshot_2022-10-12_at_4_18_59_PM圖片來源:香港藝術館藏品
圖一:張大千《潑彩山水》

我覺得,聲音的產生比一切都早,宇宙還沒有出現物質以前,已經有了聲音。聲音就是時間……比較之下,我就是說時間比空間更早,更大。道家有句話,叫做「大則遠,遠則逝,逝則返」,這又是時間與空間的整個的統一,可是最要緊的,你看這個「遠」、「逝」、「返」,還是個時間的東西。這一句話講盡了最高的藝術。「大則遠,遠則逝,逝則返」。「逝」,消逝了,沒有了,「逝則返」,又回來了。

《走出〈傅雷家書〉——與傅聰對談》第199-200頁

若要領略傅聰演奏的東方意趣,或許應從中西文化不同的時間觀念說起。在中國傳統裏,時間普遍被視為「循環往返」,這種從古代農耕文化發展出來的環形時間觀,散見於先秦諸子百家各種典籍中。《老子》說:「大曰逝,逝曰遠,遠曰反」。莊子甚至將時間與空間的結合,引伸為中國人對宇宙的看法。《莊子·庚桑楚》云:「有實而無乎處者,宇也;有長而無本剽者,宙也。」這句的「有長」可解作時間的綿延,而「無本剽」即無始無終,直指一種無限性。

就像中國的山水畫,經常主張一種「循環」時間觀。例如黃賓虹的《舟行潯江圖》(圖二),畫作的左方呈現兩個「反3」的弧形結構,而右方則是兩個「3」字的走勢,兩者合起來便是「循環往返」的「8」字形態。《易經》說:「無往不復,天地際也」。而印度佛教同樣擁有循環的生命觀,他們認為世間一切的現象都離開不了輪迴的道理。

Screenshot_2022-10-12_at_4_20_06_PM圖片來源:《黃賓虹:澄懷古道》,第129頁,香港藝術館出版

至於西方世界,自中世紀的基督文化盛行以來,發展出一套線性時間觀:創世——墮落——贖罪——最後審判,所有事情跟從上帝預先制定的的計劃進行,時間有著明確方向。到了啟蒙時代,西方社會高呼進步主義,其後物理學家發現了熱力學定律,達爾文提出演化論,這些無不強調線性的時間概念。當然,這樣概括中西方不同的時間觀,只是籠統之說,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參閱Gardet《文化與時間》、吳國興《時間的觀念》及朱良志的《中國藝術的生命精神》,當中詳細討論了中國「循環」與西方「線性」時間之別;而相關的音樂學著作則推薦Karol Berger: Bach’s Cycle, Mozart’s Arrow、Benedict Taylor: The Melody of Time以及最近由Springer出版的Making Musical Time

回到傅聰,究竟他的音樂詮釋如何體現了中國「循環往復」的時間觀?我想其中一個重要的線索是他對作品「結束」的理解。這位中國鋼琴家多次強調,音符奏完了,並不一定代表音樂真的結束,因此彈奏時不能給人一種終結的感覺。在某些情況,傅聰甚至認為樂曲不會完結,而是永恆地進行著。

在一次訪談中,他說:「中國人總是喜歡講「意味無窮」⋯⋯在音樂上,我很不喜歡full stop(句號)這類東西,藝術裏頭沒有停歇一說,而是無窮無盡,要麼是驚嘆號,要麼是問號。總而言之,不能停下來。比如說,一般歐洲人往往在彈某些慢樂章結束的時候——我形容他們就是一屁股坐下來——就是慢下來。對我來講,這在藝術上就很差勁⋯⋯可是一般人,好像習慣性的會慢下來⋯⋯我認為這種對時間的感覺,對結束,對終始等等的時間的感覺,我們東方是有一種特殊的東西,這個東西並不是故意加上去的。」(《與傅聰對談》第36頁)

舉一個例子就是蕭邦《降B小調奏鳴曲》第三樂章(葬禮進行曲)的結尾部份,作曲家在最後兩小節(圖三,黃圈)把音樂帶回樂曲開首的主題,潛藏一種循環意向。若比較傅聰與魯賓斯坦、霍洛維茲及Fialkowska等西方鋼琴家的演奏,兩者呈現截然不同的時間哲學。傅聰認為這首葬禮進行曲不是具體或某人的葬禮,而是屬於宇宙性的。曲尾返回開首主題,是個無窮延續的循環,而最後的五度和弦加上作曲家標注的fermata(延長號),則象徵一種永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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