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小說】賴香吟《白色畫像》選摘:一个人,為著政治來莽撞,結果無聲無說,敢有價值?

  发布时间:2024-05-16 01:14:45   作者:玩站小弟   我要评论
文:賴香吟【凱西小姐】4.十一月,一年最讓人憂愁的月份,天色茫茫,不是濃霧,也沒下雨,就是黯淡的光,就算心理不憂愁,身體也憂愁。每年到這個月份,夏季日光浴好不容易曬乾的溼氣一股腦地回來,凱西小姐鼻水直 。

文:賴香吟

【凱西小姐】

4.

十一月,小說像選一年最讓人憂愁的賴香月份,天色茫茫,吟白不是色畫濃霧,也沒下雨,摘个著政治來就是人為黯淡的光,就算心理不憂愁,莽撞身體也憂愁。結果價值每年到這個月份,無聲無說夏季日光浴好不容易曬乾的小說像選溼氣一股腦地回來,凱西小姐鼻水直流,賴香手腳麻刺,吟白膝關節也痛。色畫

「今仔日想起阿辰。摘个著政治來」凱西小姐和在巴黎的人為小妹電話閒聊,數十年如一日。

「佗一个阿成?」

「妳袂記矣,佮妳坐同班飛行機來的阿辰。」

「啊,彼个阿辰,妳無提起,我正實放袂記矣。」

自己海路迢遙,小妹來的時候,凱西小姐給她買了張機票,轉兩趟機,好不容易盼呀盼地在機場見著了,迎面想也不想就送上一個大擁抱,回過神來,才發現後頭跟著一位男子,直盯著她,眼裡滿是戒備。

一種忽然收緊、不安的感覺瞬時湧現。那人頭髮亂糟糟,面目枯槁,一下子讓她記起以前在台灣認識許多男孩就是這副模樣,別說肢體不自由,就連表情都受束縛、扭曲的感覺。

小妹說是法語課的同學,出發前幾天才知道同航線。在松山機場,大哥大姊拜託人家沿途照應小妹,但到這兒,人地生疏,阿辰跟著她們姊妹倆走通道、上廁所、買車票,木偶似的,要講他不懂禮貌,好像也不是,只好當他怕生,眼神閃躲,整張臉不清不楚,五官好像埋在土裡沒有顯現出來,明明沒見過,不知為何卻覺得面熟。

回市區的火車裡,凱西小姐拿出巴黎市區地圖,指給小妹看,阿辰很感興趣地湊近過來,凱西小姐聞到他頭髮的味道。問他要去哪裡,說是盧森堡公園附近的教會宿舍。

凱西小姐找到那個方位,標出來,遞給他:「送你。」

阿辰顯露詫異,手腳不知往哪兒放似地,胡亂把地圖塞外衣口袋不對,拉開行李箱又太麻煩了。

凱西小姐留了電話給他,說是有事可以相找,但她很快忘了這個人,家裡電話也沒響起。生活多了小妹,上侯先生家裡去打擾吃飯的次數少了,直到冬至,美雪打電話來,讓凱西小姐去家裡吃湯圓。

開門照例有幾個來客,其中一人覺得面熟,還沒叫出名字來,就被他說話的腔調嚇了一跳。

「中國核彈已經做出來,閣講啥物反攻大陸!」

初印象是話不多的人,沒想酒喝多了,開口,又猛又嗆。

細看,阿辰頭髮長了,這才知道原來是捲毛,鬍渣也亂,既然刮不乾淨就乾脆養成落腮鬍,本來就彷彿埋在土裡的輪廓,這下更看不清楚了。

「莫講啥物自由中國,自由佇佗位?無罷工,無罷課,嘛無人敢出頭,若是真正自由哪會遮爾平靜?有佗一个自由國家的狀況好甲這款程度?人人滿意?人人無意見?」

講話的是從瑞士來的嘉先生,頭腦清楚,講話神采好,也很能照顧與啟蒙他人。阿辰仰著頭,眼睛眨也不眨地,專心聽著。

「蔣政權上驚國際社會知影的真面目,所以,咱要緊做的就是共資料,譬如講,目前閣關押著的政治犯的資料,交予國際上的記者、人權組織,盡量佮有正義感的人合作,而且要及時。」

凱西小姐聽得出來,這些在侯先生家裡進出的人,和當年的彭先生一樣,對台灣的現實與未來,另有一套想法,除了同鄉會,他們也參與台獨聯盟。侯先生說,阿辰理念上合得來,又是安靜做事的人,趕時間,請他來幫忙刻鋼板,沒有第二句話,粗短的手指握起鐵筆,格外有力氣,通宵也不喊累。

後來各種同鄉會瑣事,凱西小姐亦見識到阿辰的肯做,大小活動要人跑腿、搬重物、洗杯盤,傳單刊物需要人抄稿、貼版,阿辰做什麼都行,就是不能讓他對外勸說,口才笨,又不親切,遇上有人不願填寫名字、公開身分,阿辰就臭一張臉。

「哪有可能無感覺?那是你刁故意毋要感覺。你有目睭,有頭殼,頭殼毋敢想,身軀敢無感覺?毋應該有的限制,就要去改變,若無是欲按怎過生活?遇著問題就逃避,是欲作啥物學問?」

連珠炮似的,這男孩不時髦,不禮貌,出疹子似地坐不住,這兒那兒亂找方法,平常悶聲不吭,生氣時說個沒完。凱西小姐放洋幾年,愈來愈依隨自己的直覺,眼前這男孩實在一點都不適合巴黎,又臭又硬,不體貼別人的心,也不在乎別人嘲笑,可她感覺他正直,正直的心卻又往往豆腐似的。

中秋佳節,有人出借車庫與廚房,讓同鄉聚會聯誼。凱西小姐被美雪推著上台唱了幾支歌。倚在牆邊聽的阿辰,投來視線直愣愣,彷彿未意料到她會唱歌。

月色照在三線路,風吹微微,等待的人哪未來
心內真可疑,想袂出彼个人,啊啊,怨嘆月暝

凱西小姐很久沒在眾人面前唱歌,何況被指定要唱台語歌,剛開始靦腆,但幾句之後,旋律彷彿玻璃罩似地將她與眾人隔開,她沉入自己的情緒:

敢是注定無緣分,所愛的伊,因何乎阮放袂離
夢中來相見,斷腸詩唱袂止,啊啊,憂愁月暝
更深無伴獨相思,秋蟬哀啼,月光所照的樹影
加添阮傷悲,心頭酸目屎滴,啊啊,無聊月暝

掌聲平息下來,凱西小姐恢復平常的模樣。

阿辰走向她,問道:「尾後幾句,啥物樹影,我聽無。」

「秋蟬哀啼,月光所照的樹影。」

阿辰皺眉,還是疑惑。

「秋天的蟬,叫得真悲哀的意思。」

「遮爾困難的台灣話,我袂曉講。」

「唱歌的詞,讀冊音較濟,念起來咬舌,唱起來就會自然。」凱西小姐能唱,但要說怎麼唱,她就不太願意,改講別的:「今仔日的月餅,聽講是你介紹的。」

「我在餐廳洗碗,借機會予賺錢,對我家己有好處,哪敢講啥物介紹。」

「你有工作卡?」

阿辰搖頭。

「若查到欲按怎?」

「我無選擇。」

阿辰推門往後院去,點了根菸。月光皎潔,院子盡頭幾棵老樹,凱西小姐指著地上的明暗說:「這就是月光所照的樹影。」

阿辰笑了笑,沒說什麼。

凱西小姐改口問他餐廳老闆待人怎樣?待遇如何?

阿辰沒直接回答,卻說別的:「嘉先生講伊以前去印報紙的工廠作夜班,薪水濟,還會使先看報紙。我若有本事找到彼款頭路,就心滿意足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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